今天读到Claude Code团队的一期播客,极其有共鸣,忍不住要来和大家分享。可以说,这是近期我读到的最好的产品思考,没有之一。
这期播客的两位主角是Cat和Boris,他们是Claude Code的核心创建者。整期对话没有讲具体的功能设计,聊的全是非常本质的问题:当模型每三个月就吞噬掉你精心搭建的脚手架,什么该被保留?什么该被删除?工具的终极形态是什么?当人和AI共享同一个界面、同一套工具,人的角色又是什么?
而他们给出的答案,让我醍醐灌顶:工具的终极形态,就是消失。
不是物理上的消失,而是融入工作流,让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。最好的工具,应该像空气一样,你只在缺少它的时候才意识到它的存在。
这些问题,正是我们这些在AI时代做产品的人,每天都在面对的困惑。
一切的开始:一个完全意外的产物
让我很意外的是,Claude Code的诞生完全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产品规划。Boris在播客里坦诚地说,这玩意儿根本不是故意设计出来的。
故事是这样的。Boris刚加入Anthropic的时候,提交了他的第一个PR,是自己手写的代码。结果他的导师直接打回来,说你怎么还手写代码?用我们内部的工具啊。于是Boris试了一下那个叫Clyde的内部工具,给它一个任务描述,这东西竟然一次就搞定了。虽然当时的模型还是Sonnet 3.5,还要修修补补,但这个体验让Boris开始思考:也许我们根本不需要IDE。
后来他在用Anthropic的API做原型时,为了省事就直接在终端里做了个聊天应用。然后他开始给模型添加工具,奇迹发生了。
模型拿到bash工具后,自己就开始用bash,甚至开始写AppleScript来自动化各种操作。Boris说,这是他从没见过的事情。模型就像天生就想使用工具一样,给它工具,它就会用。
这让我想到一个更深层的道理:很多时候,最好的产品不是设计出来的,而是在实践中发现的。你给系统足够的自由度,它会自己找到最优解。
潜在需求理论:让用户来告诉你该做什么
播客里Boris提到了一个概念,叫latent demand,潜在需求。这个想法来自他在Meta的经历。
简单说就是:你把产品做成可以被hack的,开放足够多的扩展点,然后观察用户怎么滥用它。当你看到用户用你的产品做一些你完全没想到的事情时,那就是潜在需求。然后你就为这个需求专门构建功能。
Boris举了几个Meta时代的例子。Facebook Dating的诞生,是因为他们发现60%的资料浏览来自异性非好友。Marketplace的诞生,是因为40%的Facebook群组帖子是买卖帖。用户已经在用你的产品做这件事了,你只需要把它变得更好用。
Claude Code也是这样演化的。团队发现越来越多人用Claude Code做非编程的事情:写博客、管理数据、做市场调研、构建邮件助手。Cat说她自己就用它来研究各个公司有多少工程师,排个名。这跟传统编程完全不沾边,但底层逻辑是一样的:一个能长时间运行的agent,能访问互联网,能写代码执行代码,本质上可以做任何事。
所以他们把Claude Code SDK改名成Claude Agent SDK。名字变了,产品没变,只是承认了一个事实:用户已经在这样用它了。
这给我的启发是:与其猜测用户要什么,不如给他们足够的自由度,然后看他们怎么用。用户的行为比他们的回答更诚实。
这里让我想起了凯文凯利的《失控》理论。
双重用途:人和模型共享同一套工具
Claude Code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设计哲学,叫dual use,双重用途。意思是:所有工具既是给人用的,也是给模型用的。
比如你可以用感叹号进入bash模式直接执行命令,Claude也能看到输出。你可以创建slash命令来简化操作,Claude也能调用这些slash命令。你们两个共享同一个视图,同一套工具。
Boris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:在过去,工具是为工程师设计的。但现在,工具同时为工程师和模型设计。
那怎么设计这种双重用途的工具呢?Boris的答案让我意外:其实是一样的。优雅的人类设计,翻译到模型上也同样优雅。如果一个功能对你来说很直观,大概率对模型来说也很直观。
这背后有一个更深的洞察:Claude Code运行在终端里,它能做的事情和工程师能做的事情完全一样。没有中间层,没有抽象,没有限制。你能做什么,它就能做什么。这种设计的简洁性,让人和AI的协作变得自然。
工具的终极形态:消失
这让我想到一个更本质的问题:什么是好的工具?
传统的答案可能是功能强大、界面美观、性能优越。但Claude Code团队给出了一个更激进的答案:工具的终极形态,就是消失。
什么叫"消失"?不是说工具不存在了,而是它融入你的工作流,融入到你感觉不到它的程度。你不再需要"学习使用工具",你只需要专注于你想做的事情本身。
想想Boris说的那些设计原则:人和模型共享同一套工具,没有中间层,没有抽象,不需要新用户引导流程。每个功能都应该直观到你直接用就能懂。
这些原则指向同一个方向:让工具本身变得透明。
苹果说"最好的界面是不需要说明书的界面"。Claude Code团队把这个理念推得更远:最好的工具是你根本不会想到"我在用一个工具"的工具。
当你用Claude Code的时候,你不是在"操作一个AI编程助手",你只是在"解决一个问题"。工具退到了背景里,问题本身浮到了前景。
这让我想到一个比喻:好的工具就像空气。你呼吸它,依赖它,但你从不会想到"我正在使用空气"。你只有在缺氧的时候才会意识到空气的存在。
所以,当我们评判一个AI产品好不好用的时候,也许不应该问"它有多少功能",而应该问"我在使用它的时候,有多少时刻想到了它的存在"。想到的时刻越少,工具就越好。
自己吃狗粮:70%的员工每天都在用
Anthropic内部有个词叫ant fooding,就是dog fooding的变体。ant是蚂蚁的意思,也是anthropic员工的昵称。
Boris说,70%到80%的Anthropic技术员工每天都在用Claude Code。每次要发布新功能,他们都先推给内部员工用。反馈渠道里每五分钟就有一条新消息。这种高强度的内部使用,让他们能快速知道什么好用,什么不好用,什么该删掉。
这也解释了为什么Claude Code用起来那么顺手。你能感觉到,这是一群每天都在用这个工具的人做出来的。每一个交互细节都经过了真实使用的打磨。
他们的新经理Fiona十年没写过代码了,第一天就用Claude Code提交了PR。她说不仅重新学会了编码,而且完全不需要熟悉代码库的背景知识,因为Claude已经知道这些了。
这让我想到YC经常说的那句话: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。如果你能解决自己的问题,很可能你也在解决别人的问题。
模型在吞噬一切:什么该保留,什么该删除
播客里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段对话是关于脚手架的。
Boris说,他们每周都在添加和删除工具。上周刚删掉了OS工具,因为现在可以在bash层面直接执行权限控制了。他昨天刚从系统提示词里删掉了2000个token,因为Sonnet 4.5不再需要那些指令了,而Opus 4.1还需要。
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处境:你今天精心设计的脚手架,三个月后可能就被模型能力的提升吞噬了。那你还要不要花时间做这个脚手架?
Cat的回答很直接:做。我们希望三个月后它会被淘汰。只要它现在能提升体验,我们就做。我们追求的是当下最好的体验,不担心这些工作会被扔掉。
这听起来有点反直觉,但仔细想想很有道理。在AI快速发展的时代,追求永恒的架构是不现实的。更务实的做法是:承认一切都是临时的,专注于解决当下的问题,保持删除的能力和意愿。
他们甚至预测plan mode这个功能未来可能会被删掉,因为模型会自己判断什么时候需要先做计划。
为最强模型优化:高端定位的逻辑
有人问Claude Code会不会为了效率使用更小的模型,比如Haiku。Cat的回答很明确:我们定位高端,北极星是让Claude Code在最强的模型上表现得无与伦比。现在是Sonnet 4.5。
这是一个有趣的产品决策。很多产品会想着怎么让更多人用得起,但Claude Code选择了相反的方向:先把最好的体验做到极致,然后等模型能力下沉。
Boris补充说,他们在研究怎么让未来的小模型也能用得很好,但这不是当前优先级。
这让我想到一个更普遍的产品策略:与其在低端市场和别人拼价格,不如在高端市场建立标杆。当高端体验足够好的时候,它会定义用户对这类产品的期望。
复合工程:让每个功能使下一个更容易
播客主持人Dan分享了他们在Every公司的一个实践,叫compounding engineering,复合工程。
传统工程里,每加一个功能,下一个功能就更难加。但复合工程的目标相反:让每个功能使下一个功能更容易构建。
怎么做到呢?每次实现完一个功能,他们会把学到的东西,比如计划哪里需要修改、测试发现了什么问题、遗漏了什么,都编码回系统里。写进提示词,写进slash命令,写进sub agent。这样下次有人做类似的事情,系统会自动帮他避坑。
Dan说他现在可以跳进任何一个代码库立刻开始干活,即使他完全不了解代码怎么运作。因为所有的上下文、所有的最佳实践,都已经被编码进系统了。
Boris说他们也在往这个方向想。当你在PR里看到一个错误,你可以直接告诉Claude把它加到claudemd里,这样下次就自动知道了。你还可以让Claude写测试来确保这个问题不会再发生。他说他们100%的测试都是Claude写的,不好的就不提交,好的就留下。
这是一种新的知识管理方式。不是写文档让人读,而是把知识编码进系统,让AI来执行。
CLI不是最终形态:未来是Claude监督Claude
有人问CLI是不是最终形态。Boris笑着说,当然不是,但我们现在专注把CLI做到最好。
他们正在探索各种形态:VS Code扩展、网页版、移动版、GitHub集成。Boris说他自己经常在开车等红灯的时候用手机上的Claude Code处理GitHub issues。这种随时随地控制agent的能力很有价值。
但更有意思的是他对未来的预测。
现在最强的模型可以自主运行30小时左右。下一代模型可能是几天。当你开始并行运行多个Claude,问题就来了:它们运行在哪里?你总不能一直开着笔记本电脑等它跑完吧。
Boris说,很快我们会进入Claude监督Claude的模式。会有一个更高层的agent来管理下面的agent,人类只需要在必要时介入检查。
这让我想到用户说的那句话:我们正走到一个新的分叉口,从单纯的chatbot走向multi-agent的orchestration。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打怪升级,是一个复杂系统的无限游戏。
Demo文化取代文档文化
Boris说了一句让我印象很深的话:我们内部的货币是demo。你想让别人对你的东西感兴趣?给他们看15秒的演示。
过去你得写文档来解释你的想法,或者做PPT来pitch。但现在你可以直接做出来给人看。因为做东西太快了,与其解释,不如直接演示。
Cat接着说,这不仅仅是产品开发。所有创意领域都在发生这个变化。以前你要拍电影得先pitch剧本,现在你可以直接用Sora生成一段视频,让投资人看到那个glimmer,看到你想表达的东西的雏形。
他们团队的很多功能都经历了多次原型迭代。Plan mode做了三遍。Todos功能Sid做了三四个原型,Boris又做了二十多个版本,就在一天之内。
这种快速原型、快速迭代、快速展示的文化,只有在AI加持的开发环境里才可能实现。
删除的艺术:最喜欢红色diff
Boris说他最喜欢看到的diff是红色的diff,就是删除代码。每次看到大段代码被删掉,他都觉得很爽。
但删除也不是随便删。他们的原则是:如果要下架一个功能,必须同时推出一个更好的替代品。因为任何你发布的东西,都有人在用。你不能让他们失望。
这也带来了一个新的产品管理挑战。因为你可以ship得太快了,产品很容易变得不连贯。这里加个按钮,那里加个tab,到处都是功能,但没有统一的组织原则。
Boris说他们试图保持纪律,确保每个抽象都简单到用户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什么。他们有一个原则:不要新用户引导流程。每个功能都应该直观到你直接用就能懂。
这让我想到苹果的设计哲学:最好的界面是不需要说明书的界面。在AI时代,这个原则可能更加重要,因为产品迭代太快了,用户没时间学习复杂的使用方法。
渐进式披露:复杂性只在需要时出现
Claude Code有很多高级功能,但你第一次用的时候不会被它们淹没。Boris说这叫progressive disclosure,渐进式披露。
这其实就是"工具消失"的具体实现手段。复杂性不是不存在,而是隐藏在背景里,只在你需要的时候才浮现出来。其余时候,工具隐入背景,你只看到你要解决的问题。
比如你可以按Control O看到完整的原始transcript,模型看到的和你看到的完全一样。但这个功能只有在相关的时候才会提示你。当有一个工具结果被折叠了,它才会告诉你可以用Control O展开。
我们正处在什么样的时代节点
听完这期播客,我最大的感受是:我们确实还处在非常早期的阶段。Boris估计大概是adoption curve的前10%。
很多东西在快速变化。prompt engineer曾经是一个职位,现在已经不是了。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micro skill出现又消失。每个新模型出来,你之前学到的一些技巧可能就不再需要了。
但这也意味着巨大的机会。AI重置了所有软件的棋盘。任何你日常使用电脑做的事情,如果你用AI来重新构建,很可能是前所未有的。这是一个独特的、令人兴奋的时刻,适合为自己构建东西。
Boris说他最近在用Claude Agent SDK做各种小项目:帮他挑选公寓家具的购物助手、帮他起草邮件回复的助手。Cat说她也在做类似的事情。这些东西可能永远不会变成产品,但它们解决了他们自己的问题。
这让我想起播客开头的那句话:最好的产品往往来自解决你自己的问题。
我们现在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自己问题的解决者。工具的门槛在降低,模型的能力在提升,剩下的就是找到你自己的痛点,然后动手去做。
也许三个月后你做的东西会被淘汰。那又怎样?做的过程本身就是学习,就是理解这个新世界运作方式的最好途径。
当工具的终极形态是消失,人的角色反而更加清晰了:回归到创造本身。
不再是"我要学会用这个工具",而是"我要解决这个问题"。不再是"这个软件怎么操作",而是"我想做出什么东西"。工具退场,创造者登场。
所以,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打怪升级,是一个复杂系统的无限游戏。
享受这个过程吧。
播客视频地址:https://youtu.be/IDSAMqip6ms











